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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件事

文/便也

人大抵必是要来过一回的，也无非是要涵盖些什么才好，否则自是在劫难逃。靠得住粮过活，靠得住水过活，那就是最好，用得上衔名利誉更不为过，硬是少不得要调遣虛魂和落魄，于是就有了自己，往往便还想有他人。再没有比彼此之间更要紧的了，不计善恶，不算因果，都想好活。

对于人这件事，我一本正经又得过且过，在斯语间漫迹在行事中漂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正好看不尽的是人间冷暖，看得清的人走茶凉。

多行不易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定律，大凡莫过如此，苦于不白来一遭，且要留点印象就好。是功的印象，是过的印象，是是的印象，是非的印象，样样都好，只要是参拌有人味的印象。

人味儿是不是人情味，这我不知道，总得是要有人这件事就说得。反正我是在自己家里倘走了十八年光阴才在十八到十九岁的临界点上对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丙崽他娘气不过又把丙崽养得安生等事晓畅一二的。这些书里的事，大都难得经过一回，也不是必要驻足才叫过来人，只是偶然间有过感觉，那正解其味，况且万变不离其宗的不过是人这件事。

我走过很多的人，也被很多人走过。幸亏的是我赶到了交叉的现场，目睹了天伦的盛宴。其实从头到尾都再寻常不过，我依旧知道父母辛苦，依旧知道世事难做。人就是要狠心的，不然太多意外，始料不及就要时时难过。我好不容易在社会场上奔波，挠心挠力的，混在人世间的犄角旮旯里累哭累活。像我这般的，像你一般的，大有人在，不做天之骄子，不当苟且之人，所以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一个叫家的念想，为它生碌死忙。它一平如水，可是藏有炙手可热的份量，爱恨交织且酝酿触及真心的欲望。我摸索着它可望不可及的模样，跟不住它瞬息万变得节奏，便就畏畏缩缩地倾听它的脉搏。

它告诉我说，人是不敢独自在世间铤而走险的，我们总在呼吸间感应相依为命的人，成为彼此的寄托。就像我这样的七情六欲在这个暑季找到了宿主，顿时就放荡不羁浩瀚洒脱。上一面跟我在大街小巷穿梭买菜，饭后闲时密步，上学前熬至十几个土鸡蛋的祖母她现在陪在我的身边，横亘在老床前，静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措不及防的睡着了，我想她是该睡着了，毕竟我们，从上一代到下一代的，全都回来了。这个叫她一声，那个叫她一声，我们都叫她一声，一声之后的话都含在喉咙里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咿咿呀呀，呜呜咽咽都不会有回音。她泡病魔里挣扎呻吟是困苦的，她浑眼里囊括了子孙的影子照映出来是满意的。昨天我们握着她的手谈天，用温和的家乡水为她洗头，儿子抱着她坐在轮椅里，孙儿围着她给她瞧自己，她浑身无力我们就掺着她，她头脑歪扯我们就扶着她，我们这有一句俚语：养儿就是等到老的时候捧脑壳的。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现在捧着她不辞辛苦的一辈子，反想后面的捧着自己。

但想白嘉轩想过的做过的，不过如此，乍一看他引以为豪壮的事并不稀奇。不说是七个女人，如果仙草的命硬不过，无依无靠，照老样子死去的话，他还会扛着罪恶一路娶下去的。但凡是还有气的人是不会容许什么都没留下的事发生的，不管是鹿子霖这样的，黑娃这样的，田小娥这样的，还是大傻子这样的好赖都得做点什么，何况他白嘉轩。也不独只有他一个白嘉轩，也不是单就这个民族才有白嘉轩，这部秘史其实还是人的秘史，伊丽莎白，路易，亚历山大何其雄伟还得有一世二世，秦皇汉武冠御中华也依靠香火站足，想来没有人不害怕伶仃孤苦。他需要性来弥补，有性才有了姓，既不夸张也不羞耻，就人这件事，那都是明目张胆的秘史。姑且不论人生来能有多少价值，毕竟人和人确实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高尚又伟岸，你可以龌龊又肮脏，你可以尽显高明，你可以似傻如狂，延传生息的意识使命是你不可否认的事实。这是不容置喙的命理思量。

即使是丙崽这样丑陋的，麻木的，顽固的，痴呆的也充当着做人的角色，也履行着当人的义务，也寄存着赋与他生命的那个人的嘱托，一个人的命运总归不会只是一个人的事。丙崽被谁唾弃都不会被他母亲唾弃，别看她母亲念叨着想让他死。他死不了，更不能死，即使他仿佛象征了一切俗不可耐的恶劣，只要他什么也都没做，只要他能念出“爸爸爸”和“×妈妈”他就得活。人生一趟不容易，活一趟更不容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穷途末路的，我们大多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需要仰望星空，有人的地方就有星空。丙崽她娘有单纯的，人生本土的期许，所以她要养着丙崽这个她的后来人，哪管那多诽谤，只要她活够了，丙崽能替她好好活就行。

从人这件事看来，数不胜数的人做过，感慨万千的人说过，精明能干的人写过，我们也都能从自身读出些什么。第一回当人谁也没有经验，谁也不是权威，我们差异的只是不曾见过的，我们惊讶的只是自己还没碰上的。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指手画脚，确都喜欢各抒己见。人生的事本来都说不准，看不清，摸不透，猜不着，只好是在心里盘算，在世间丈量。在自己的轨迹上充当战士其实没那么勇敢也不至慌张，因为知道总有自己的人守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