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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境界

——读王国维《人间词话》有感

文/李广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一本评论词的著作，书中有很多精辟独到的见解，特别是他提出了“境界”说，进而衍生“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造境”、“写境”。今天暂且不谈其它，只来看一看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三种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王国维在这里提到的“三种境界”是针对做大事业、大学问来谈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终其一生恐怕连小境界也达不到，然而我们不可以没有对大境界的追求，“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这三种境界是彼此有联系的，三种境界缺一不可，而且三种境界是循序渐进的。

第一境，王国维借用了晏殊《蝶恋花》里面的一句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境，王国维借用了柳永《蝶恋花》里面的一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王国维借用了辛弃疾《青玉案》里面的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如果通读这三位词人的三首作品，便会发现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三首词的主题几乎相同，都是表达相思怨别的主题。其中前两首词的主人公是女子，第三首词的主人公是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在寻找一个女子。我们知道诗词中常常要表达的意思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需要我们读者去挖掘。借男女之情来寄寓君臣之意是中国常有的诗词传统。这个传统从屈原这里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这里面有一种双重性别与双重语境，屈原表面上说一个美丽的女子遭人嫉妒，实际上是说自己的才能得不到君王的赏识。这种“香草美人”的传统千载以来被无数人模仿，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

第一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昨夜西风凋碧树”，我们平时“耳迷乎五声六律，目迷乎五颜六色”，迷失在滚滚红尘中，迷失在声色犬马中。昨晚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树上的叶子，“一叶障目”，这叶子平时是遮蔽我们的，让我们无法看清周围的世界。如今叶子都被吹落了，这代表着我觉醒了，我“复活”了，我知道我应该要做什么了。于是“独上高楼”，这是孤勇者，代表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如同鲁迅笔下的“过客”，如同鲁迅说的猛兽总是独行。然后是“望尽天涯路”，因为上了高楼，所以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有了远大的目标。

第一境是计划，第二境则是追求。“衣带渐宽终不悔”，理想的实现并不容易，需要你付出大量的努力，需要你牺牲很多东西。这不仅会让你身形憔悴筋疲力尽，甚至还会有生命之危，或许你最后还可能失败，一场空。甘地为了求取和平不惜绝食差一点饿死，宋濂求师途中差一点冻死。这需要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和忍耐力。但是这条路尽管艰难，却“终不悔”。

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为之而“憔悴”的东西。“研”家少闲月，笔者目前为“研”消得人憔悴。而当下这个时代让人憔悴得最多的，或许就是钱和名。当然，正当地追求钱和名并没有什么值得批评的。在这里批评的是那些日夜挖空心思求名敛财，那些损人利己、损公肥私的人。对于钱，鲁迅说：“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所卖……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这句话在疫情时代尤为智慧。对于名，孔子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君子积极进取，扬名立万并没有什么不对。

最后看第三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里讲的是恍然大悟，悟到了道，你一直以来的追求与理想得到了实现，这可能用去了你一生的时间与力量。这个追求可以是外在的物质，也可以是内心的精神的一种领悟和自足。

王国维学识渊博，《人间词话》这本书的名气也很大。对于越是大越是有名的东西，我们越需要冷静思考，越不能想当然，越不能盲目崇拜。《人间词话》也有问题存在，书中有些观点值得商榷。王国维对“境界”的界定很模糊，有一种朦胧感，不如西方文论逻辑严谨。此外，《人间词话》是一本“词话”，王国维却运用了很多诗来举例论证自己的观点。陈寅恪在王国维的碑文上也写道：“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

对待前人的学问，我们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王国维的治学精神与自由精神无疑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正如陈寅恪所说“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然而他对待生命的态度我们是不可学习的。王国维之死众说纷纭，他的自杀可能有“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的因素，“思想不自由，毋宁死耳”。王国维深受叔本华悲观哲学观点的影响，认为人生就是永远在悲苦之中得不到解脱，最终他走向了自我终结之路。我们应该向苏轼学习，苏轼一生比王国维艰难得多，他却向命运发起挑战：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